
声明:本文根据大量史料文献及亲历者回忆整理而成,在保证重大历史事件准确性的前提下,对某些细节做了文学性表达。
1949年的春天,对陕甘大地而言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崭新气息。
渭河的冰层早已化尽,春水夹杂着上游的泥沙,浩浩荡荡地向东流去,滋润着两岸刚刚返青的麦田。
对于罗元发和他的第六纵队来说,这个春天同样意义非凡。
在渭南,随着最后一支胡宗南残部的狼狈南逃,那场从延安保卫战开始,持续了整整两年的艰苦鏖战,终于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。
纵队指挥部临时设在一处地主大院里,院子里的几株老梨树正开得繁盛,雪白的花瓣随风飘落,像是为这场迟来的胜利献上的一场无声礼赞。
罗元发站在院中,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汇总上来的战报,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。
两年。
仅仅两年时间,他从一个被“发配”到后方,心里憋着一股劲的教导旅旅长,变成了如今统帅着西北野战军绝对主力的纵队司令。
这个速度,快得让人咋舌,甚至连他自己午夜梦回时,都觉得有些不真实。
可每一步的脚印,都清晰地烙印在西北这片黄土地上。
青化砭的死守,蟠龙镇的穿插,沙家店的奔袭,再到解放延安后的战略大反攻。
第六纵队,这个最初由教一旅和教二旅合并而成的“混编部队”,硬生生被打造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尖刀。
“司令员,警卫员给您泡的茶。”
政治部主任徐立清端着一个粗瓷大缸子走了过来,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。
“老徐啊,坐。”
罗元发指了指旁边的石凳,自己也坐了下来。
“胡宗南这只狐狸总算是夹着尾巴跑了,咱们也能稍微喘口气了。”
徐立清喝了口热茶,长舒一口气。
“是啊,喘口气。”
罗元发点点头,目光却望向了西北方向,那里的天空依旧阴云密布。
“可西北的天,还没全晴呢。”
徐立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,他知道罗元发指的是什么。
“马家军。”
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,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。
盘踞在甘肃、宁夏、青海三省的马步芳、马鸿逵集团,是西北最后,也是最顽固的一股反动力量。
与胡宗南的中央军不同,“马家军”是纯粹的地方军阀武装,士兵多为本地的回、撒拉、东乡等民族的子弟,在宗教和封建宗族的双重控制下,作战异常凶悍,甚至带着几分悍不畏死的疯狂。
尤其是他们的骑兵部队,来去如风,冲击力极强,在西北开阔的平原地带,是任何一支步兵部队都不愿轻易面对的噩梦。
“彭总来电,让我们在渭南休整半个月,补充兵员弹药,进行战术整训。”
徐立清从口袋里掏出电报递给罗元发。
“重点是,要研究针对骑兵的战术。”
罗元发接过电报,只扫了一眼,便放在了石桌上。
“研究?咱们六纵什么时候只会纸上谈兵了?”
他站起身,在院子里踱起步来。
“从晋察冀到陕北,咱们什么仗没打过?平原穿插、山地设伏、夜间袭扰,这些都是咱们的看家本领。”
“可司令员,马家军的骑兵,跟小鬼子和胡宗南的骑兵不是一个概念。”
徐立清提醒道。
“我知道。”
罗元发停下脚步,眼神锐利。
“他们冲锋不要命,咱们的战士,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?”
“他们马刀快,咱们的刺刀也不是吃素的!”
“但是,硬碰硬,伤亡太大。”
徐立清的眉头紧锁,“彭总的意思,是要我们动脑子,打巧仗,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牺牲。”
罗元发沉默了。
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。
第六纵队一路打下来,战损率一直不低,每一个战士都是宝贵的革命火种。
他这个司令员,被人戏称为“消防队长”,哪里火大就往哪里冲,可他心里清楚,自己更像一个精打细算的“当家人”。
每一次战斗,他都要在脑子里反复盘算,怎么用最小的代价,换取最大的胜利。
“把各旅、各团的干部都叫来,开会。”
罗元发沉声说道。
“不是研究,是集思广益。”
他加重了语气,“咱们六纵是‘西北把式班’,什么师傅的活儿都学过,我就不信,还治不了一个马家军!”
第二天,第六纵队的军事会议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召开。
没有长篇大论的报告,罗元发开门见山。
“同志们,下一个对手是马家军,都说说吧,怎么打?”
会场里顿时热闹起来。
来自原教导旅的老干部,大多是红军底子,经历过长征,对付骑兵有经验。
“司令员,我觉得还是老办法,挖防马沟,打阵地战。”
一位团长站起来说,“当年在草地,我们就这么对付藏区的骑兵,管用!”
“不行!”
另一位来自原新四旅的干部立刻反驳。
“那是草地,地形受限。现在是甘肃的平原地带,一马平川,你挖多宽的沟?人家绕开你,直接抄你后路!”
这位干部是太岳军区出来的,擅长平原作战。
“我建议,还是发挥我们运动战的优势,跟他们兜圈子,找机会打他个伏击。”
“兜圈子?马家军的骑兵一人双马,甚至三马,机动力比我们强太多了,跟他们比脚力,不是咱们的强项。”
争论声此起彼伏。
罗元发没有打断,只是静静地听着,手指在桌上的地图上缓缓移动。
地图上,兰州城像一个楔子,牢牢地钉在黄河岸边。
要解放整个大西北,必须拔掉这颗钉子。
而兰州,正是马步芳的老巢,城防坚固,工事林立,号称“攻不破的铁城”。
会议一直开到深夜。
各种战法被提出来,又被一一否决。
有说用重炮轰的,可六纵的炮兵团虽然不弱,但重型火炮数量有限,弹药更是金贵。
有说打夜战的,可马家军的营地警戒森严,而且他们熟悉地形,夜战占不到太大便宜。
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沉闷。
所有人都意识到,这次的对手,和以往完全不同。
“都说完了?”
罗元发终于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。
他站起身,走到地图前。
“大家说的都有道理,但也都有局限。”
他用一根木棍指着地图上的兰州。
“打兰州,不能只盯着城本身。”
“马家军的根,在人,在他们的骑兵。”
“只要打断了他们骑兵的脊梁,兰州城里的守军,就是一群没了牙的老虎,不足为惧。”
“可怎么打断他们的脊梁?”
徐立清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。
罗元发笑了,笑得有些神秘。
“还记得我们‘三紧一活’的训练方针吗?”
众人一愣,随即都点了点头。
“紧迫感、紧纪律、紧协同,战术运用灵活。”
“对!”
罗元发猛地一敲地图。
“打马家军,就要把这个‘活’字,用到极致!”
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指挥员。
“我决定,成立一个‘多兵种合成战术演练营’。”
“从全纵队抽调最精锐的步兵、炮兵、工兵、侦察兵,还有,把咱们缴获的那些汽车、摩托车,都给我用起来!”
“演练什么?”
有人忍不住问道。
“演练三个东西。”
罗元发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第一,步坦协同,哦不,是步车协同。用我们的卡车,搭载步兵和重机枪,快速穿插,分割他们的骑兵阵型。”
“第二,炮兵急速射。炮兵不能再像以前一样,慢悠悠地测距、修正。我要他们练‘指哪打哪’,接到命令三分钟内,炮弹必须落地!”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,土工爆破。在平原上,怎么阻滞骑兵?挖沟太慢,我们就用炸药,给他们炸出一道道天堑!用连环雷,给他们布下一个个死亡陷阱!”
罗元发的话,像一块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,激起千层浪花。
在场的干部们,眼睛里都开始放光。
这些战术,有的听说过,有的甚至在小范围内尝试过,但从未像今天这样,被系统地整合在一起,形成一套完整的打法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“西北把式班”了,这简直是要把第六纵队变成一支现代化的合成部队!
“司令员,这个想法太好了!可是,时间来得及吗?彭总只给了我们半个月。”
徐立清有些担忧。
“半个月,足够了。”
罗元发斩钉截铁地说道。
“我们的战士,都是百战老兵,一点就透。干部带头,白天演练,晚上总结,我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!”
“就这么定了!”
他一锤定音,“散会!从明天开始,整个渭南,就是我们的演兵场!”
接下来的半个月,第六纵队彻底沸腾了。
渭南周边的田野、河滩、山坡,到处都是六纵官兵们龙腾虎跃的身影。
卡车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练习高速机动和急停,车上的机枪手一遍遍地模拟对移动目标的射击。
炮兵们把火炮拉到开阔地,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展开、测距、装填、发射的流程,时间被精确到秒。
工兵们则成了最受欢迎的人,他们带着步兵,在选定的区域内,演示如何快速埋设地雷,如何用最少的炸药,制造出最大的破坏效果。
罗元发几乎没有合过眼。
他白天穿梭在各个演练场,亲自指导,发现问题立刻纠正。
晚上,他召集干部们开会,复盘当天的得失,对战术细节进行调整。
短短十几天,他的嗓子就喊哑了,人也瘦了一圈,但眼睛却越来越亮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一种全新的、强大的战斗力,正在这支部队的血脉中悄然生长。
半个月后,命令如期而至。
第一野战军(由西北野战军改编)将兵分三路,向兰州发起总攻。
王震的第一兵团和杨得志的第二兵团,分别从东、北两个方向,对兰州外围的马家军据点进行扫荡,形成合围之势。
而许光达的第三兵团,将作为主攻部队,直取兰州。
命令中,给第六纵队的任务,却让很多人大吃一惊。
“命你部,为战役总预备队,驻扎于平凉、固原一线,随时准备投入战斗。”
预备队?
消息传开,整个六纵上下,一片哗然。
“搞什么名堂?咱们辛辛苦苦练了半个月的兵,就是为了在后面看戏?”
“就是啊!打兰州这么大的仗,居然不让我们上?”
“是不是彭总信不过我们?觉得我们对付不了马家军?”
干部战士们议论纷纷,情绪有些激动。
尤其是在演练中表现出色的那些骨干,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。
徐立清拿着电报,也是一脸的困惑,他找到罗元发。
“司令员,这……彭总到底是怎么考虑的?把我们这把尖刀放在后面,太浪费了。”
罗元发正对着地图,一言不发。
他的手指,在平凉、固原一带画着圈。
这里,是甘肃、宁夏、陕西三省的交界地,也是通往青海和宁夏的战略要道。
过了许久,他才缓缓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。
“老徐,你觉得,彭总把我们放在这里,真的只是当预备队吗?”
徐立清一愣。
“不然呢?”
“你再看看地图。”
罗元发的手指从平凉,一路向西划去,最终停在了兰州的后方,一个叫“临洮”的地方。
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,马步芳在兰州战败,他会往哪里跑?”
徐立清的眼睛瞬间亮了。
“青海!他的老巢!”
“没错。”
罗元发点点头,“从兰州到青海,临洮是必经之路。而我们驻扎的平凉,恰恰是能够最快速度穿插到临洮的位置!”
“彭总这是……明着把我们当预备队,暗地里是把我们当成了扎紧口袋的那根绳,是准备用来打援、断敌后路的杀手锏!”
徐立清恍然大悟,激动地一拍大腿。
“高!实在是高!”
“所以,”罗元发站起身,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,“告诉同志们,别泄气。好戏,还在后头呢!我们不是看戏的,我们是最后登场,决定胜负的关键角色!”
一番解释,六纵官兵们的怨气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高昂的斗志。
他们明白了,自己肩上的担子,比当主攻还要重。
大军随即开拔,向着指定的平凉、固原地区疾驰而去。
一路上,西北的景致愈发苍凉。
黄土高原的沟壑渐渐被广袤的戈壁所取代,空气干燥,风沙扑面。
战士们虽然行军艰苦,但士气高昂。
他们知道,一场决定大西北命运的决战,即将打响。
而他们,第六纵队,将在这场决战中,再次扮演无可替代的角色。
部队抵达平凉后,立刻按照预定方案,展开了最后的战前准备。
侦察兵被派往四面八方,密切监视兰州方向的动静,以及通往青海的各条道路。
工兵部队则开始清点炸药和地雷,随时准备执行破路任务。
罗元发更是忙得脚不沾地,他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着地图,推演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战况,力求做到万无一失。
指挥部设在一个废弃的堡寨里,墙壁上挂满了军用地图。
罗元发和几个参谋围着一张大沙盘,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。
沙盘上,兰州周边的地形地貌被精确地还原出来。
红蓝两色的旗子,代表着敌我双方的部队部署。
“报告!”
一名通信参谋快步走了进来。
“司令员,一兵团、二兵团已经分别攻克定西、榆中,彻底切断了兰州与外界的陆路联系,马家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!”
“好!”
指挥部里响起一片欢呼。
罗元发脸上也露出了笑容。
一切,都在按照彭总的计划顺利进行。
“命令部队,提高警惕,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!”
“是!”
通信参谋转身离去。
罗元发重新将目光投向沙盘。
现在,就看主攻兰州的第三兵团了。
根据情报,马步芳已经将其主力部队,包括号称“王牌”的第一百师和第八十二师,全部收缩到了兰州城南的“狗娃山”、“沈家岭”等核心阵地。
这些阵地,地势险要,工事坚固,易守难攻,是兰州的南大门。
马家军在这里,摆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。
罗元发知道,接下来的战斗,必将是一场惨烈的攻坚战。
他甚至能想象到,第三兵团的同志们,将要面临何等疯狂的抵抗。
而他的第六纵队,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,只等那个最终的命令。
只要马步芳敢逃,他的六纵就会像一支离弦的箭,瞬间射出,死死地钉住敌人的退路。
时间,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前线的炮声,仿佛已经隐隐约约能传到平凉。
指挥部里的气氛,也凝重到了极点。
每个人都屏住呼吸,等待着那决定性时刻的到来。
罗元发端起茶缸,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浓茶,试图让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。
他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配枪,又紧了紧腰间的皮带。
作为司令员,他虽然不用亲自冲锋陷阵,但他习惯于让自己随时处于战斗状态。
突然,堡寨的门帘被猛地掀开——
一名通信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脸上毫无血色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惶。
他甚至顾不上敬礼,声音因为急促而变得尖利刺耳。
“司……司令员!”
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,那张薄薄的纸,在他手中剧烈地颤抖着。
“绝密!最高等级!从……从北平……直接发来的!”
指挥部里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都聚焦到了那份电报上。
北平?
中央军委?
在这个即将发起总攻的节骨眼上,最高统帅部绕过野战军司令部,直接给一个纵队下达命令?
这完全不符合指挥程序!
罗元发心中猛地一沉,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。
他快步走上前,一把夺过电报。
电文很短,只有寥寥数十字。
然而,当他的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时,整个人却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,瞬间僵在了原地。
他脸上的血色,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置信的苍白。
身经百战,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罗元发,此刻,握着电报的手,竟然也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。
旁边的徐立清察觉到了他的异样,急忙上前一步,关切地问道:
“老罗,怎么了?是北平有什么重要指示?”
罗元发没有回答。
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迷茫,仿佛灵魂已经出窍,直直地盯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。
过了足足半分钟,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那声音干涩、嘶哑,充满了无尽的困惑与震惊。
“命令我们……立即停止……向兰州方向的一切军事行动……”
“什么?”
徐立清失声惊呼,他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指挥部里,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,呆呆地看着罗元发,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。
停止一切军事行动?
在这个决战即将打响的关头?
这怎么可能!
这不是临阵退缩,自乱阵脚吗?
“老罗,你是不是看错了?或者电报译错了?”
徐立清抢上一步,从罗元发手中拿过电报。
当他看清上面的白纸黑字时,也同样愣住了。
电文清清楚楚,不容置疑。
“第六纵队,立即停止向兰州方向的一切军事行动,原地待命。此为命令。中央军委。”
最后的署名和日期,更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封电报,是真的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
一个年轻的参谋喃喃自语,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。
“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我们停下来?难道前线出了什么变故?”
“不可能!一兵团和二兵团的捷报刚到,形势一片大好!”
“那到底是为什么?!”
指挥部里炸开了锅。
震惊、困惑、不解、甚至愤怒的情绪,在空气中迅速蔓延。
战士们在外面枕戈待旦,就等着一声令下,去完成那最关键的一击。
可现在,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电报,却给这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,踩下了最紧急的刹车。
“都给我安静!”
罗元发突然爆喝一声,声音嘶哑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。
作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此刻,他绝对不能乱。
他一把从徐立清手里拿回电报,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,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放过。
没错,命令就是这样。
简单,直接,没有任何解释。
“老罗,这……我们现在怎么办?要不要……向彭总核实一下?”
徐立清的声音也有些发颤。
绕过野战军司令部直接下令,这在军中是极不寻常的。
唯一的解释是,发生了某种级别极高、影响极大、且需要绝对保密的突发事件。
罗元发缓缓摇了摇头。
“不用核实了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电报来自军委,我们唯一的选择,就是执行命令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!”
罗元发打断了他的话,语气斩钉截铁。
“军人,以服从命令为天职!不管我们理不理解,都必须无条件执行!”
他走到墙边的电话机旁,摇起了手柄。
“接纵队总机!给我传达命令!”
他的声音,在寂静的指挥部里回响,每一个字都像是千钧重担。
“命令全纵队,所有部队,立即停止一切战前准备,就地转入防御姿态!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准擅自行动!重复一遍,任何人,不准擅自行动!”
放下电话,罗元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他疲惫地坐回椅子上,将那份薄薄的电报纸放在桌上,用茶缸压住。
指挥部里,依旧是一片死寂。
没有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呼吸声。
窗外,暮色已经降临,远方的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诡异的血红色。
而近在咫尺的兰州方向,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,正一触即发。
可他们,被誉为“西北打法样板”的王牌第六纵队,却只能在这里,眼睁睁地看着,什么都不能做。
这种感觉,比让他们去打一场九死一生的恶仗,还要难受一百倍。
罗元发闭上眼睛,脑海里乱成一团麻。
中央军委到底在考虑什么?
是兰州战役的部署有了根本性的变化?
还是在更广阔的全国战局中,出现了他们这个层面完全无法洞悉的变数?
他想到了新疆。
盘踞在新疆的国民党军陶峙岳部,以及地方政府,态度一直暧昧不明。
中央似乎正在力争和平解放新疆。
难道,这次的命令,和新疆有关?
马步芳的部队如果被彻底歼灭,会不会刺激到新疆方面,导致和平谈判破裂?
可……为了一个尚不确定的“和平解放”,就让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兄弟部队,冒更大的风险?
这不符合解放军一贯的作战风格。
他又想到了苏联。
新疆与苏联接壤,地理位置极其敏感。
难道是国际形势发生了什么变化?
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,又被他一一否定。
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雾之中,看不清方向,也找不到出口。
“司令员,”徐立清走了过来,递上一杯热水,“别想太多了。我相信,中央这么决定,一定有我们想不到的深意。”
罗元发接过水杯,却没有喝。
“我不是在质疑中央的决定。”
他低声说道,“我是在担心……担心三兵团的同志们。”
他的声音里,充满了焦虑。
“我们在这里按兵不动,马家军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把所有的兵力,都压到南山阵地上。三兵团的攻坚压力,会成倍地增加!伤亡……伤亡会非常惨重!”
徐立清沉默了。
这正是他,以及指挥部里所有人,最担心的事情。
他们六纵的任务,本就是扎口袋,断后路。
现在口袋没了,敌人就可以放手一搏,困兽犹斗,其势更凶。
“报告!”
又一名通信兵跑了进来。
“彭总急电!”
罗元发霍然起身,一把抢过电报。
电文很短,带着彭德怀特有的雷厉风行风格。
“六纵原地待命系军委直接指令,望坚决执行。兰州战役总攻时间不变,各部按原计划行动。”
看完电报,罗元发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。
彭总也接到了通知,并且确认了命令。
这意味着,第六纵队,真的要在这场西北大决战中,当一个“旁观者”了。
“唉……”
罗元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将电报递给徐立清。
“通知下去吧,让同志们……安心休息。”
他说出“安心休息”四个字时,自己都觉得无比讽刺。
夜,越来越深。
平凉的夜空格外晴朗,繁星点点。
但在六纵的每一个营地里,却无人入眠。
战士们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武器,检查着弹药,眼睛不时地望向兰州的方向。
他们想不通,但他们选择了相信。
相信他们的司令员,相信彭总,相信党中央。
而在指挥部里,罗元发和徐立清,以及几个核心参谋,依旧围着沙盘,彻夜未眠。
他们虽然不能参战,但他们的心,早已飞到了兰州城下的每一条战壕里。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。
兰州总攻的炮声,正式打响。
震耳欲聋的炮声,即使隔着上百公里,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惊心动魄。
从前线传来的战报,通过电波,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六纵的指挥部。
“8月25日晨,我第三兵团向沈家岭、狗娃山发起总攻!”
“敌军抵抗异常顽强,凭借坚固工事和密集火力,我军攻击受挫!”
“第十九师五十五团主攻沈家岭,伤亡惨重!”
“第二十师五十八团攻击狗娃山,被敌军反扑,阵地数次易手!”
每一份战报,都像一把刀子,深深地扎在罗元发和指挥部里每个人的心上。
他们能想象到,那片被叫做“沈家岭”的山头上,正在上演着何等惨烈的拉锯战。
马家军的士兵,在军官的逼迫和煽动下,抱着必死的决心,一次又一次地发起反冲锋。
而他们的战友,第三兵团的勇士们,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,一寸一寸地向前推进。
“老罗,我……我实在看不下去了。”
一个参谋红着眼睛,声音哽咽。
罗元发紧紧地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,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。
他的目光,死死地盯着沙盘上代表沈家岭的那一点。
那里,此刻已经成了一座血肉磨坊。
如果……如果六纵能够从侧后方发起攻击,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牵制,战局或许都会完全不同。
可是,没有如果。
军令如山。
“报告!”
通信兵再次冲了进来,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十九师师长郑维山请求炮火支援!沈家岭主峰久攻不下,敌人火力太猛!”
“五十五团团长负伤,政委牺牲!”
“轰”的一声,罗元发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,也断了。
他猛地站起身,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。
“给我接炮兵团!王庆云呢?让他跟老子讲话!”
徐立清大惊失色,急忙上前按住他的手。
“老罗!你冷静点!这是违反命令!”
“去他妈的命令!”
罗元发双眼赤红,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。
“老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部队在那里流血牺牲,我们却在这里睡大觉!”
“这是犯罪!”
他用力甩开徐立清的手,对着话筒大吼。
“王庆云!我命令你,立刻组织炮火,给我把坐标对准沈家岭的侧后方!用最快的速度,打光我们所有的炮弹!”
“司令员!不可啊!”
徐立清和几个参谋死死地抱住他。
“老罗,你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!”
“上就上!”
罗元发奋力挣扎着,“老子这个纵队司令不当了,也要把这炮打了!”
就在指挥部里乱作一团的时候,电话那头,炮兵团长王庆云的声音,却异常冷静。
“司令员,请您息怒。”
“您听我说,我们……打不了。”
“什么?”
罗元发一愣。
“你说什么?!”
“司令员,不是我们不打。”
王庆云的声音里,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。
“是……是彭总刚刚亲自来电,严令我们,所有火炮,全部……全部拆除炮闩,就地封存。”
“什么?!”
罗元发如遭雷击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拆除炮闩?
这等于是在自断臂膀!
彭总……他竟然用了如此决绝的手段,来防止六纵的任何“冲动”行为。
罗元发缓缓地松开了手,电话听筒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他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,目光呆滞。
他明白了。
中央的决心,是何等的坚定。
这件事的背后,一定隐藏着一个天大的、足以影响整个中国未来格局的秘密。
而他们,只是这个大棋局中,一颗被暂时按下的棋子。
煎熬。
前所未有的煎熬。
整整一天一夜,第六纵队的指挥部,就在这种近乎窒息的氛围中度过。
直到8月26日的黄昏。
一份新的电报,终于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。
“兰州已克,马步芳主力被歼,残部向青海方向逃窜。”
“军委令:第六纵队,立即解除待命状态,全速向西宁方向追击!务必将马家军残余势力,彻底干净地消灭在青海境内!”
电报,依旧来自北平。
依旧是那么的简短,直接。
指挥部里,先是短暂的寂静,随即,爆发出震天的欢呼!
“赢了!兰州拿下来了!”
“太好了!”
所有人都在笑,但笑着笑着,眼泪却流了下来。
为了这一天的胜利,他们付出了太多。
虽然六纵没有直接参战,但他们的心,早已和兰州城下的战友们流尽了鲜血。
罗元发拿着电报,手在颤抖。
他没有欢呼,只是默默地走到地图前。
他的目光,越过兰州,直接投向了遥远的青海。
“命令部队!”
他转过身,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但却充满了力量。
“一个小时后,全军出发!目标,西宁!”
“告诉战士们,我们憋着的这股劲,现在,该他妈的全部撒出去了!”
“是!”
山呼海啸般的回应,响彻云霄。
第六纵队,这头被关了两天两夜的猛虎,终于出笼了!
憋了两天的怒火、委屈、不甘,此刻全部化作了无穷的战意。
卡车轰鸣,马达咆哮。
全纵队上下,以惊人的速度,完成了出发准备。
钢铁洪流,沿着尘土飞扬的公路,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,狂飙而去。
罗元发坐在头车的驾驶室里,风从车窗灌进来,吹得他脸颊生疼。
但他却感觉无比的畅快。
他知道,那个困扰了他两天两夜的谜团,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。
但这已经不重要了。
重要的是,仗,还没打完。
他这个“消防队长”,又有了新的火场。
而这一次,他要把所有的火,都彻底扑灭。
马家军的末日,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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